杨兆山等：实践育人的理论意蕴、价值旨归及实施路径

实践是影响人身心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实践育人是一项重要的教育思想原则。我国一贯坚持和重视实践在教育中的重要作用，形成了实践育人的优良传统和鲜明特色。习近平总书记在2024年全国教育大会上强调，建成教育强国要坚定不移落实好立德树人根本任务，“不断拓展实践育人和网络育人的空间和阵地”，[1] 赋予了实践育人新的时代内涵与使命任务。实践育人同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紧密相关，也对育人方式产生重要影响。立足新时代实践育人的新发展和新要求，助力教育工作者深化对实践育人的理性认识，推进实践育人原则在教育领域生根、开花、结果，既是教育理论研究的任务，也是教育实践的责任使命。

一、实践育人的理论意蕴

实践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理论基石，实践育人是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在教育上的生动体现。马克思认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2] 实践是人特有的存在方式，也是人类社会存在发展的现实基础。实践是人能动地改造物质世界的对象性活动，“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3] 人通过实践将主观意识和客观现实联系起来，一方面按照主观的意愿改变外部客观世界、推动人类社会发展进步；另一方面人又在改变客观世界的同时改变自己的主观世界，人的认识和观念、态度和情感以及相应的能力等都会获得提升，进而解决自身需要与外部世界的矛盾，成为“现实的人”和具有主体性的人。人的发展受到先天遗传素质、后天环境和教育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但归根到底是实践在塑造人，是人自身参加的各种实践活动使各种影响人发展的因素从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使人从“抽象的人”成长为“现实的人”。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的内涵十分丰富，其中突出强调了生产劳动实践的价值意义。生产劳动包括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精神生产、社会关系生产等，其中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因此，实践育人首要的是坚持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特别是以现代科学技术为手段了解和参与社会生产，这是促进人的发展的重要途径。总之，人类社会的形成是一个客观历史过程，人的成长发展不能脱离实践，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内蕴着马克思主义关于教育的实践立场取向、育人的实践基础和根本原则。

实践育人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在要求。“知”和“行”是中国文化和哲学的重要范畴，认识与实践的关系在中国哲学里集中表现为知行关系，哲学家围绕知行先后、知行分合、知行难易等问题进行长期论争，形成了系统丰富的知行观。孔子较早对知行问题进行了较为深入的阐述，提出“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将实践视为认识和人的发展的重要基础。尽管孔子认为存在“生而知之”，但对于自身乃至众人则主张“学而知之”，进而提出“学而时习之”这一带有方法论性质的理论命题，可见以“行”为代表的实践在孔子教育思想中具有重要地位。荀子认为行重于知，提出“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等重要论述，把“行”视为“知”的目的，强调认识是为实践服务的。东汉王充提出“人有知学，则有力矣”，突出强调“知学”要转化成“力”，清晰地指出知识学习要运用于实践、解决现实问题。宋明理学家相继提出“知先行后”“知轻行重”等观点，旨在对知行的各自地位进行辨析。王阳明则主张“知行合一”，提出“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知行不存在先后、轻重的区分，“一念发动处”既是知的开始，也是行的发端。王夫之对“知行合一”论进行了批判性发展，反对知行的混同，认为行可以兼知、知不可兼行，特别注重“行”的独特地位。可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于知行关系的认识不尽相同，但基本形成了重视“行”和实践的理论传统，注重实践对认识活动的主导作用，同时也注重发挥主体的能动性，强调知识对实践的引导。当前，强调实践育人，就是要创造性地继承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知行观的思想精髓，在教育领域凸显“行”的重要地位，将实践作为学习的目的，同时把实践作为育人的必要途径。

实践育人是党领导和发展教育的宝贵经验。毛泽东为了“揭露看轻实践的教条主义这种主观主义”，[4] 在《实践论》中对中国传统的知行观进行了马克思主义的改造，科学揭示了认识过程历经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循环往复，系统阐述了辩证唯物论的知行统一观。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社会实践不限于物质生产一种形式，还包括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等多种形式，这些实践活动都对人的发展产生重要影响。毛泽东的实践观也体现在改造中国教育的实际行动中，并确立了中国教育“实践第一”的思想底色。新中国成立后，在改造旧教育建立社会主义新教育的过程中，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实践育人的地位和作用，毛泽东于1958年就强调德育、智育都离不开生产劳动实践，明确提出“教育与劳动结合的原则是不可移易的”观点。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思想领域重新恢复确立了检验真理的实践标准，实事求是、重视实践成为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建设新时期我国教育的重要特征。面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紧迫任务，邓小平进一步发展了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思想，强调“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要紧密联系现代科学技术，要使教育事业同国民经济发展的要求相适应。党的十六大报告将教育“与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相结合”写进新世纪的教育方针，明确了社会实践的育人价值。2010年召开的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提出了“理论学习和社会实践的统一”“丰富社会实践，加强劳动教育”，明确将社会实践作为全面实施素质教育的重要内容。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实践育人工作，2018年全国教育大会将“劳动教育”纳入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的教育体系之中，2021年新修订的教育法明确把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相结合”的教育方针上升到国家法律的层面，重视社会实践的育人价值成为国家意志。《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围绕实践育人提出，要“统筹推动价值引领、实践体验、环境营造，探索课上课下协同、校内校外一体、线上线下融合的育人机制”，[5] 明确了实践育人的主要内容和实践方向。新时代推进实践育人，要系统总结党领导教育事业的历史经验，发扬我国实践育人的优良传统，使实践育人在理念、内容和效果等方面取得积极进展。

二、实践育人的价值旨归

新时代实施实践育人要以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和推进人的全面发展为根本价值旨归。教育是培养人的特殊实践，人的发展成长离不开作为育人途径的实践，实践育人原则理应贯穿教育始终，但一段时期内，实践育人却被以应试为主导的教育活动所排斥，学校和家庭似乎都默认应试教育高于实践育人的“合理性”，造成知识学习与社会实践的脱离，对育人的方向和成效造成不良影响。因此，当前我们所倡导的实践育人是基于培养人的教育目的，把实践育人作为教育的理念，引领育人方式变革的方向；重申并高扬实践在育人活动中的独特地位，明确实践育人教育途径的重大作用；发挥实践育人的综合教育功能，促进理论与实际的结合、知与行的统一，进而培养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

实践育人是教育的重要理念和基本原则，引领着育人方式的变革方向。重视社会实践和生产劳动、理论联系实际，是我国教育的一贯传统，但这一传统也长期面临应试压力和偏重知识理论学习的功利性现实，与重视课堂教学和理论学习之间处于矛盾状态。新中国成立初期，受当时落后的经济条件限制、社会分工还不够发达等诸多因素的制约，学生广泛参与生产劳动。同时，国家从培养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劳动者的高度出发，全国的大中小学普遍重视生产劳动，重视通过劳动实践培养社会主义的劳动者。但带来的重大问题是，在这段时期内普遍出现了“以劳动实践代替教育教学”的现象，过多的劳动和形式主义的非课堂教学活动冲击了正常的教学秩序和系统的知识学习，最终影响了教育质量。改革开放后，教育界认真总结和吸取了以往过度重视劳动实践轻视知识学习的教训，强调系统知识和理论学习的意义，为教育提高人才培养质量、服务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但毋庸讳言，几十年来的应试教育现象，一些学校搞封闭式办学，唯分数论成败，教育教学脱离社会、脱离生产劳动实践，背离了教育方针的要求和人才的成长发展规律，成为制约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顽疾。新时代推进实践育人，首要的是将其作为教育的重要理念和根本原则，核心是引领育人方式的变革方向。《义务教育课程方案（2022年版）》明确将“变革育人方式，突出实践”作为课程教学改革的基本原则，要求各类教育活动都要贯彻实践育人教育理念和原则，而不是仅仅局限于专门的实践教学或劳动课程上。为此，需要在课程教材、课堂教学、教学方式和学校管理等方面树立起实践育人理念，并努力探索新时代实践育人的丰富形态。

实践育人具有其他教育要素不可取代的地位和功能。教育的基本职能之一是通过促进人的社会化进程而不断推进人类社会的变革和延续发展，而人的持续发展从来都是在实践活动中实现的，是知与行的辩证统一过程，是知识与品德等“内化—转化—外化”的复杂信息加工过程。马克思曾说，环境的改变与人的自我改变的一致性，必须通过革命的实践来实现。实践育人作为教育的途径是实现教育目的的渠道和方式，学校教育主要有课堂教学、课外活动、劳动活动和社会实践等主要途径，不同的教育途径在育人上有着不同的功能效果。如果课堂教学在于系统地传授理论知识，课外活动旨在促进学生个性等兴趣专长的发展，劳动活动实践则在于培养学生的劳动观念、劳动情感态度和劳动素养。教学作为学校教育的基本途径，在教育中长期居于主导地位，但随着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和在教育上的广泛应用以及各类新知识获取的便捷性等，教学的主导地位受到挑战，利于人的全面发展的各类育人实践活动愈发受到重视。事实上，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实践活动”，幼儿阶段的游戏活动、学生阶段的学习活动，都是人成长发展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途径。而从事各种不同社会分工的成人也是一样，无论农民、产业工人、医生还是教师，他们都是在自己的实践活动中最终实现了自我发展和自我超越。实践育人作为重要的教育途径，符合生活实际和育人规律，是现代社会和教育发展的客观要求。习近平总书记在2024年全国教育大会上提出“不断拓展实践育人和网络育人的空间和阵地”，其实质就是要强化实践育人的重要地位，为破解功利性的应试教育、全面发展素质教育、推进学生的全面发展提供可行的方案和指导。未来随着学校形态和学习方式的变革，实践育人将不再是课程教学之外的“补充活动”，而是作为教育的主要途径发挥其主体职能，并与课程教学有机融合贯穿培养人的全过程。

实践育人有着综合的教育价值，是构建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教育体系的重要内容。构建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的教育体系是我国教育事业发展的目标方向，对德智体美劳五育既要整体推进又要各有侧重。全面培养的教育体系要在增强学生综合素质、培养学生综合能力和创新思维上下功夫，这必然要求发挥实践育人的综合价值。构建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的教育体系重点是推进“五育并举”，将德育、智育、体育、美育、劳动教育作为一个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改变以往各育各自为战甚至对各育有所偏废的问题，如过度重视智育，轻视德育、体育、美育和劳动教育等，这既造成了智育的偏差，也对各育的有效实施带来了阻碍，成为长期困扰我国教育健康发展和人才高质量培养的痼疾。实践既是认识的来源，也是人存在发展的动力源泉。《义务教育课程方案（2022年版）》强调“加强课程与生产劳动、社会实践的结合，充分发挥实践的独特育人功能”，倡导“做中学”“用中学”“创中学”。实践育人有着独特育人功能和综合教育价值，是联结学科教学与现实生活的关键纽带，同德智体美劳各育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成为各育顺利开展的现实载体和强大动力。面向未来的教育和学习样态，构建以“实践育人”为核心的“五育并举”全面培养教育体系，筑牢培养时代新人的实践根基是实践育人的核心价值旨归。

三、实践育人的实施路径

实践育人是融教育目的、途径和内容为一体的重大理论和现实命题。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作为认识和改造客观世界的实践，无论物质生产劳动，还是人们的社会生活实际交往活动，或者科学实验等，其目的都主要体现在变革主体以外的现实，而不是以变革人自身为主要目的。但教育作为一种特殊的实践形式是以实现人的发展为目的。实践育人的丰富理论意蕴和价值旨归表明，实践既是育人的目的，又是育人的途径，还是育人的内容。新时代推进实践育人，要紧紧围绕“培养什么人”的教育首要问题，重视实践的重要教育地位，构建良好的教育生态，培养学生适应终身发展和社会发展需要的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深化教育综合改革，积极探索新技术催生学习环境与方式的变革背景下的实践育人现实形态；完善家校社协同的长效机制，不断拓展实践育人的空间；健全实践育人的保障机制，提高实践育人的水平和成效。

推进实践育人，首要的是树立科学的教育观念，构建良好的教育生态。知识与能力、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一直是培养人过程中的重大问题，在教育理念上将知识与能力、理论与实践分离和对立，是应试教育和功利主义教育的必然结果。一段时期内，受传统文化中“劳心”与“劳力”对立的消极观念，以及教育领域中“塑造知识人”的主智主义信条影响，各育发展不平衡，与应试高度相关的记忆训练等片面的“智育”被过度重视，其他各育总体被忽视。在教育途径和方式上，重知识教学轻社会实践，重理论教学轻实验操作，实践活动和生产劳动的育人价值远未得以彰显；在教育评价上，“唯分数”“唯升学”大行其道，缺乏对学生综合能力素质的考查。为此，新时代要重新认识实践育人的价值，从“塑造知识人”转向重在“培养实践人”，以综合素质能力的全面发展为教育的根本目标导向。推进实践育人要构建良好教育生态，着手解决教育的功利化、片面化和短视化问题，改变过度教育竞争、内卷加剧、教师苦教、学生苦学、学而无用、缺乏创造力等问题，以实践育人理念引领教育教学质量整体提升。

深化教育综合改革，积极探索实践育人的现实形态。实践育人是教育的基本原则，其实施落实还需要依托一定的现实形态。推进实践育人取得积极成效需要我国教育多方面多层次的深层变革，同时以实践育人为着力点促进深化教育综合改革。在课程建设方面，积极推进跨学科主题学习，以问题解决为中心，贴近真实的学习发生逻辑，打破固定的学科边界，注重知识的整合应用。在课堂教学上，注重教学的情境性、生成性和发展性，在真实的社会实践情境中理解知识，打破单一的评价标准，面向生活、面向未来，提升学生的实践能力和创新能力。在实践育人与“五育”的结合上，实践的整合性和统领性可以更好地促进“五育并举”。新时代实践育人不仅要体现在劳动教育之中，以创新发展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实践样态，更要广泛地融于各育之中，成为落实各育的重要原则和内容。落实好实践育人原则，还要注重探索构建以实践和综合能力为导向的教育评价体系，这是实践育人行稳致远的重要基础。需要注意的是，尽管广泛的社会实践都具有育人价值，但教育领域强调的“实践育人”，其中的“实践”具有鲜明的育人属性，不是笼统意义上的实践活动，而是经过教育选择和组织过的、以培养人为根本目的的特殊实践活动。一般层面泛泛而谈教育与实践的结合，则实践在育人上容易盲目低效，难以完成好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

建立健全实践育人的保障机制，完善校家社协同的教育模式，不断拓展实践育人的空间，提高实践育人的水平和成效。习近平总书记在2024年全国教育大会上提出了实践育人要“课上课下协同、校内校外一体、线上线下融合”的重要论述，为新时代实践育人的实施提供了方向指引。推进实践育人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建立有力的社会支持体系和保障机制，依托党委和政府的顶层设计和政策推动，坚持学校教育在实践育人中的主渠道地位，动员家庭和社会等多方面的力量和资源，开展形式多样的实践育人活动，使实践育人广泛深入到社会生活之中，营造实践育人的良好社会氛围。学校要探索实践育人的校本模式，为实践育人提供时间和空间，教师要增强实践育人的意识和素养，将实践育人原则落实到教育教学的各个环节；家庭要树立正确的成才观，依托劳动教育和日常生活，使实践育人能够常态化和长期化；社会要积极为学生提供教育实践场景，创建和开放工厂、农场、果园、展馆以及科研场所等实践基地，拓展实践育人机会与空间。最后，要积极探索技术革命和产业变革背景下实践育人的新形势和新任务，要特别注重现代前沿科学技术的引入和教育场景应用。科学技术直接影响学习方式和育人模式，也是培养创新意识和能力、提高实践育人水平和成效的重要内容，对于培养综合能力突出的时代新人亦具有重要意义。（杨兆山 陈煌）

参考文献

[1]习近平. 加快建设教育强国[J]. 求是，2025（11）：4-9.

[2]马克思，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35.

[3]马克思，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56.

[4]毛泽东. 毛泽东选集：第1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56.

[5]中共中央  国务院印发《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N]. 人民日报，2025-01-20（6）.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重点项目“马克思主义教育思想理论体系研究”（项目编号：AAA240014）的阶段性成果

《人民教育》2025年第19期